自幼被人拋棄的他，孩童時光充滿了惡意的嘲弄與厭惡，他願意忍受只為了曾待他好的慈祥老人，如今他既已離去，尊嚴與生命，他選擇了前者。
孩提時代有一餐沒一餐的，屬於孩子的身軀根本禁不起他的執著，他只願意吃自己努力得到的饅頭，從來不願意接受別人的施捨。
他不是小乞兒，所以他不需要接受施捨。
他不是廢人，所以他不需要多餘的同情。
在他真的承受不了的時候，他瞧見了不同於以往的少年。
依照男孩的目測看來，少年比他更小，只是自己長期的飢餓讓他的身軀瘦弱不堪，比較起來還是他比較年幼。
看多了這個世間，他也可以隨之判斷他人的身分如何，至少眼前的少年，生長在一個富裕的地方。
之所以用地方來形容，是因為他看得出對方所受到的親情似乎不多，就像是將他當作一個需要獨當一面的人來對待，非富即貴。視線飄往那夜晚依舊明亮的宮殿，心中已經有個底了。
只是在這個寒冷冬天，他幾乎沒有多餘的力氣讓自己撐著度過這一天，虛弱已經慢慢侵蝕他的身軀。
大概明日，這裡也只是他的葬身之地。
少年在他面前停頓了一會，隨手扔給他饅頭便離去，男孩扯了扯嘴角，即使不願意這樣死去，他更不願意接受這個少年的施捨。
動用著僵硬的身軀，使用著沒剩下多少的力氣追上少年，並且拉住對方，不意外的是少年身邊突發的怒氣。
但他瞧見少年揮了揮手，隱藏在各個角落的警覺立刻收斂。
放下自己拉住對方的手，男孩將那顆饅頭遞給了少年，「這個還你，我不需要。」
少年困惑了，詢問著為什麼。
「因為我不是小乞兒，我不需要任何人的施捨，我是人，有尊嚴的人。」孩子似的童音說起來反而讓人覺得詭異，長期的飢渴讓他的聲音顯得難聽，但他努力的表達自己的意思。
少年睜大了雙眼，對他的話感到震驚，「為什麼？難道你不想活著嗎？如果今天沒有吃下這個饅頭，你應該也曉得自己撐不過這個夜晚吧！」
「我當然想要活著。」
「我想活著看著這個世界還能醜陋到怎樣的地步，我還想要知道自己可以為了尊嚴做到怎樣的地步，我想活著，但是不代表我要為了這個放棄我身為人的尊嚴。」
他回應，完全沒有因為喉嚨的疼痛而頓掉自己的話語，世人總覺得可笑，但他……只是想要這樣活著。
少年似乎對他的固執而煩惱，隨後，他似乎想到了怎樣的點子笑開了眼，男孩不可否認的是……少年的美麗。
少年仍然將饅頭塞到男孩手上，「吃吧，我這個不是施捨的，而是有著交換條件。」
「交換？」
「是阿！代價還不少呢，我想問你啊，有沒有興趣當我的伴讀？」
「我不識字。」才怪，老人教他不少。
「我看人很準的，別想曚過我的眼。」少年自然知道他的謊言，「有興趣就隨我來吧，我缺少了玩伴，對了，我的名字叫洛甦，請你以後叫我這個名字。」
男孩聽出了少年最後的渴望，「洛甦。」
對方聽到了，眼中有著閃爍的銀光，「謝謝你，可以問你的名字嗎？」
男孩想了想，記憶有些遺忘了，「我只記得我爹姓殷。」或許是私心，他將老人的姓氏拿來用，在他的內心，也只認定老人是他的父親。
「那麼，叫你殷翔吧，你適合飛翔，不適合在此像個折斷羽翼的鳥兒在此等死。」
殷翔……這是他名字的由來。
「翔！」
在樹上安穩的睡覺，卻突然聽到這急切的聲音，將目光看向樹下的人影，不意外瞧見一張擔憂的面容。
「笨蛋翔，你的武功遜到家了還爬樹做啥，不怕摔下樹？」
「武功不好也不會像你一樣走在路上還跌倒。」俐落的跳下樹，又惹得對方一陣心驚。
洛甦身穿著精美袍子，金色的裝飾在陽光的閃耀下似乎更顯得引人注目。
「那什麼話啊……我適合動腦不適合動武。」
「那我適合什麼？」
「你！你專門來氣死我的！」洛甦聽到他的問句反而更加生氣，「功夫明明就癟腳到眾所皆知，你還到處跑，純心讓我擔心的嗎？有多少次你剛好都出現在暗殺的現場的？當時的危險會不會分辨啊你。」
「但是你危險！」
他的意思是洛甦面臨到的處境。
身為一國的太子，從幼年時光就承受了不少的惡意，像他這樣因為先皇駕崩得早而繼位的小皇帝，更容易讓外戚伸出毒爪。
「別太小看皇朝的隱衛！」
他怎麼會小看那些他從進入這裡看到現在的隱衛？那些人的武功他都放心得很，只是洛甦身邊的守衛一向都是他站崗的，他只是想要，對方完好的在他視線中出現。
只要他看著，他才會安心。
被他的沉默氣煞，洛甦繼續指責對方讓他擔心受怕的罪狀，「武功不好也就算了，之前皇位的繼承你和其他皇子對立個什麼勁？你有多少背景來讓你去嘲諷他們？母后那邊的人現在還在找機會對付你，你曉不曉得自己處境，還悠哉的四處走動……」
勾起了微笑，殷翔俊美的面容掛著得意，「這是在擔心我啊。」
「廢話……呃。」
被人套出話語讓洛甦羞紅了臉，「誰、誰擔心你這個成天氣死人的啊！」
典型的死鴨子嘴硬，只是個青年的皇帝依舊無法掩飾自己的情緒，但這樣的放鬆，也只針對他。
殷翔很高興對方這樣擔憂他，也為對方青澀的反應而高興，洛甦有趣的反應一向是他逗弄對方的主要目的。
「事物都已經處理完了嗎？不然皇帝陛下怎麼有那個興致來此找個小小的童年玩伴？」
還沒接下一句話，他的衣領就被對方拉了下去，低著頭，看著那張精緻的臉蛋，散發著龐大的怒氣。
「任何人都可以叫我皇帝，但是你不行，殷翔－－你不行。」
努了努嘴，知道自己不小心觸犯了對方的禁忌，用手大肆的弄亂對方的頭，只要這時候才會覺得身高是他最滿意的事情。
「我服從你的命令，甦……」
沉著的聲音讓洛甦敏感的震了震身子，用手掩蓋了自己的臉，「你真的是該死的。」
年輕的皇帝，對那種類似挑逗的低沉嗓音永遠也承受不了，想到有女子被殷翔這樣挑逗，心中也傳了陣陣悶痛。
之後的他，沒有繼續理會殷翔，只是獨自一人回到御書房處理那些只多不少的滿桌書卷。
利用公事的繁忙來讓自己遺忘那些奇怪反應，在他終於鬆了一口氣的同時才意識到時間早已到了半夜。
用手揮退了四周僕役，一個人走到皇宮御花園散心，月光照在他的面容上，流露出無限的惆悵。
美景，也無法讓他遺忘擔子上的壓力。
天上的雲朵，遮住了月華。
踏步聲從耳際傳來，微微的嘆口氣，他詢問著對方，「奉命行事嗎？」
「有人買你的命，陛下。」
扯了扯嘴角，他早該知道現在的皇太后不會放過他，只是他內心還是多少期盼著對方對他有著親子之情，御花園是他一個人獨處的地方，隱衛在見到他進入這裡也不會跟隨，因為這裡－－是他曾經擁有美好的土地。
心想自己似乎得葬身在此，不曉得為什麼有種放鬆的感覺。
破空聲傳來，他瞧見了一個人的身上沾滿了鮮血，對方毫不猶豫就砍殺了刺客，其中劍法之高超，即使是洛甦這樣的外行人都知道對方的強大。
雲朵飄遠，銀月光華從邊際露出了一角，他也看清楚了那武功高手的臉龐。
俊美的面容沾上了不曉得多少人的鮮血，眼中的無情是他所沒看過的，「翔……？」
沒有現在這樣的情況，更讓殷翔生氣的，隨手解決掉刺客，他看見了四周灑下的血液，「抱歉，讓你這裡受到鮮血的沾染了。」御花園是洛甦重要的地方。
「不打緊，你沒有受傷嗎！那麼多血……」
「那不是我的，都是別人的，甦，你方才是準備等死嗎？」看著對方微怔的表情，更讓殷翔憤怒。
「告訴你！有我在，你永遠都不會被暗殺致死，你要我陪伴你的不是嗎？你怎麼可以這樣選擇先離去？」
他不敢想像，若非自己每日不鬆懈的站崗，現在的洛甦只怕是一具屍體了。
「……對不起。」
但是他，真的疲倦了，不管是應付現在的朝政、母后的無情或是無盡的刺殺。
「朝政我能幫你分擔、你母后的事情你早該明白，有危險我隨時都會幫你擋著！」
他選擇隱藏他的武功，就是為了讓洛甦不會受到更多的猜忌，至於那個皇太后，他只認為洛甦傻，洛甦雖然是嬪妃所生，但他卻是嫡長子，面對這般身分的他，那個屈就榮華富貴的女人自然不會放過他！
只是殷翔沒有想到的是，這人－－自欺欺人到這樣的地步。
「翔。」
「幹麻？」
「謝謝你。」將頭顱靠在對方的肩頭上，一向被打擊的身高卻在此刻給予他安心，洛甦感謝著對方，給予他溫暖的胸懷。
……有多少的憤怒也在此刻瓦解，冷峻的表情在對方看不到的情況化為柔水。
他保護著這個人，不被受到傷害，因為對方給予他尊嚴、給予他一切，他要陪伴這個人，到他找到重要之人為止。
這是他殷翔現在仍存在的意義。
他該飛翔，但是他也願意為了洛甦而折斷羽翼，他願意為了這個人，將自己鎖在他的身邊。
他，殷翔，為了洛甦，可以當個鳥兒，也可以當籠中鳥……
END