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一章
雲破月來花弄影。
花街柳巷夜夜無眠,在閃爍星空陪襯下更顯燦眼迷離。迷途迂腐眾高官男兒穿梭於一幢幢青樓間,每每流連忘返,個個惋惜春宵一夜值千金。這本該是寂靜無息的夜,萬物無聲,但今兒有些不尋常──此刻於花街勢力最為龐大的青樓,捎來一憾人琴聲。
一聲已動物皆靜,四座無言星欲稀。
琴聲劃破祥寧之夜,亦平息欲動鼓譟的人兒。
纖纖似玉的蔥指撩撥著琴弦,雙手似撫弄,亦是舞動。琴藝精湛使其在座甚是瞠目結舌,直至一曲奏畢方才回神,皆是毫不吝嗇忘情叫好。那奏琴女子只一笑而頜之,從容起身離去。途中不乏爺們阻攔尋歡,相約共度春宵,女子只是一欠身,稱今日身子不適,請再擇良日,一概全拒。
女子花名紅鴛,是現今紅牌。外頭對她的評價兩極:善妒的貶她架子大,管她叫狐狸精;著迷的讚她貌如花,喊她為百花仙。
紅鴛離去的背影說不上婀娜多姿,卻依然讓人著迷,把男人給迷得暈頭轉向,決定獻殷勤的也不計其數。讓狐狸精一詞在眾妓間流傳的越發越無疑。
在紅鴛要進自己的香閨前,向房外的龜奴交代聲,說自己身子不適,別讓人來打擾。龜奴面對的是青樓紅牌,哪裡敢說不好?就扯著張笑臉馬屁一番後,便恭送紅鴛回房。
「娘?」很細微的呼喊。這是入房後聽見的第一個聲響。
「我在。」紅鴛回了那句聲音後,床板下立即閃出一個人影,並直奔向紅鴛抱個滿懷,紅鴛輕撫著他的髮絲,溫柔寵溺的詢問著:「進來時有沒有讓人察覺到?」懷中人兒個子嬌小,紅鴛的懷裡恰好地容下他,這使他更加高興的用臉頰蹭了紅鴛幾下,自滿的笑著:「沒有。」很好!紅鴛這麼稱讚他。
「不過,娘。」小臉蛋從懷抱中探出來,睜著明淨的漂亮的眼,「甚麼事找我過來?我不能在這兒待太久喔,要不會趕不上龜奴爹爹的清點的。」天真的模樣惹得紅鴛心頭陣陣發軟,只想好好護著他,疼愛著這個私生子。
「甚麼時候認了個龜奴做爹爹?怎麼沒跟娘說呢。」小腦袋瓜晃了晃:「就在方才我向龜奴爹爹說我肚子疼!求他讓我休息的時候。這樣我才能得閒出來找娘阿!」小嘴咧咧笑開。
紅鴛寵溺的眼中微漾起一絲波瀾,輕抓住懷中人的肩頭並推開,自己蹲下身與他視線平行:「雙兒你聽著,」緩口氣鎮神,仍目光炯炯直視他,「你不用回去了。」
「咱們要逃離這兒。」
孩子遲疑地咦了一聲。
娘親不是個會開玩笑的人,這他清楚的很,可是要逃離這兒是誰也不敢想的事,若被逮到,可不是送給龜奴和打手整治一番就能交差了事的。
「王媽媽三日後才回來,今晚有朝廷高官來捧場,現下青樓忙的不可開交,龜奴也大多去忙場子,駐守的人力鬆懈很多。此次不走,更待何時?」紅鴛說服著。
王媽媽是開此妓院的老鴇,與朝廷關係良好,勢力甚大,為人更是精的很,以致紅鴛有過數次逃走的機會卻不敢妄為。
王媽媽是個不容輕視的障礙!
孩子懂事的點了頭,握起娘親的手貼在臉旁。
「娘到哪,雙兒跟到哪。」
紅鴛換了身粗布衣,帶上積蓄拉了雙兒,腳蹬著窗台,躍出香閨。香閨外是一處靜謐花園,平時是給客人和青樓姑娘的調情去處,能賞花賞景也賞美人。現下青樓給官兒包下,樓裡忙的天翻地覆,不會有閒人閒情來這。
紅鴛繃緊神經留意四處,深怕一不小心給人瞧見,那可就前功盡棄了。紅鴛懸著顆心步步向前,他們繞過一叢叢花,左拐右彎,最後來到後門。紅鴛讓雙兒到一叢花兒後頭躲著,自己則在一旁挑起石頭,這石頭不大,但砸下去讓人頭破血流恰恰好。
紅鴛躡著手腳向後門外探頭看,只見守門的只有一人,且上了年紀,精疲力竭的坐在階梯上打盹。她抓緊手上的石頭將其舉起,一聲對不住的話音未落,石頭已砸向他後腦杓,守門的軟趴倒下。
丟下兇器,她壓低嗓子將雙兒叫來,雙兒神色不寧,就像人是他傷的似的,怯怯的問:「他死了麼?」雙兒很慶幸他得到否定的回答,娘說他只是暈了去。
紅鴛又牽起孩子的手跑了一陣子後,漸漸放慢速度,最後停了下來。雙兒看了她一眼,疑惑著:「娘?」
紅鴛喘息著,冷汗涔涔落下,用絕望無神的眼看向雙兒:「我們……」艱澀的語氣,隻字絕望透頂。
「………中計了………」
第二章
不對勁,很不對勁。
四周太安靜了,夜晚,這花街柳巷明明該是熙攘的,此時卻連一絲光線也尋無跡。其實紅鴛早就察覺了這些異狀,只不過她不願去面對,因為已經無法回頭了。回頭是生不如死,那還倒不如逃走,若無法全身而退,也要死的痛快。但,就差在……
「雙兒。」紅鴛從錦囊中掏出個玉珮,那玉珮雕刻華美,材質是上上之上,就算不是明眼人也知曉這絕非劣品,而玉珮上頭刻著「莫」字。紅鴛將它塞進雙兒懷裡,正色道:「雙兒,你有個爹爹。他姓莫,所以你也姓莫,懂麼?」
雙兒點頭,道:「我就叫『莫雙』?」
紅鴛卻搖頭:「不,必須……改個名才是。」沉思了會,道:「就叫『莫雙華』吧。」
莫雙華莫雙華,他在嘴裡低唸了幾遍,抬起他綻滿笑顏的臉,道:「這好,我喜歡。」
見到這,紅鴛的心像被蹂躪般,痛苦的拳起身子,淚水似斷了線的落下,爬滿滿臉。莫雙華被嚇著了,措手不及不知該如何是好時,紅鴛將他一把往懷裡攬,越攬越緊,像要和他融為一體般。莫雙華不知該不該喊疼,只好悶哼一聲,發洩苦楚。
紅鴛漸漸鬆開力道,無力的說:「雙兒。今後若有人問起你的名,別輕易告訴任何人你姓莫,你只管說你叫雙華。你姓莫,這事兒要深埋在心,不得和人提起,卻也不得忘記。」
「往後你便會明白怎麼回事,現下先照娘說的做,這樣才安全,嗯?」莫雙華雖不明白紅鴛的用意,但娘泣不成聲的樣子著實讓他擔心,只能泫然欲泣的答應。
忽地,鼓聲大譟,燈火通明,一群群打手將他們團團圍住。「哼!我就知道有詐。」
紅鴛抹乾淚水,換上高傲且不可一世的面孔,恨恨的笑:「王媽媽,您果真智足多謀,……或許該說是狡猾多詐?」語畢,人群中走出一位身材渾圓的中年婦女,上下珠光寶氣,眼神精銳,瞧一眼就知此人精明能算。
王媽媽笑道:「妳逃跑這帳先欠著。事不宜遲,趕緊速回,今兒的貴客正等著呢。」
紅鴛挑眉,乾脆的說:「好,我跟妳回去。」
在一旁的莫雙華聽得全身一震,吃驚又難過的喊了聲娘。
這趟回去不比死痛快,陪完高官後等著的是受罰,龜奴打手的凌虐不是女子撐的過的……
「不過,妳得放他走。」紅鴛比比身後的莫雙華,擺出不答應就不回去的堅決神色。
王媽媽笑了笑:「這簡單,成!我讓他走。」一個小毛頭幫的忙不多,青樓不缺這張吃閒飯的嘴。
這個條件毫無損失,只要紅牌紅鴛能趕緊回去陪陪大貴人,越討好那貴人那麼自個兒在花街的地位就越穩紮,屹立不搖。
「我不要!」莫雙華這聲哭吼惹來王媽媽白眼,王媽媽一臉晦氣道:「你要繼續做龜奴?那不成,小娃娃能做什麼?吃?哭?鬧?」
莫雙華擰著一張羞憤的面孔回瞪著那言詞犀利的老鴇。
「雙兒,你快走。要活下去,知道麼?」紅鴛背向著他,不再看莫雙華一眼,就怕看一眼會更捨不得,心會更難熬。
莫雙華五官皺成一團,忍著淚怯道:「不要趕我,娘……」他並沒有得到他想要答案,甚至連回答也沒有。
紅鴛冷冷的向王媽媽道:「咱們回去罷。」語畢,頭也不回逕自走了。
莫雙華大驚,在後頭追著跑,卻被打手攔住,他推不開那些粗壯的手臂,只能哭吼著要娘別走。
王媽媽以嘲笑的口吻道:「別叫了,你趕緊走罷!看看哪家缺張吃飯的嘴。」
正當莫雙華想罵些甚麼,前頭的紅鴛微微側頭,向莫雙華道:「雙兒別跟來,如果你真想好好孝敬娘,就走……好好活下去,好好的。」莫雙華聽出紅鴛話裡帶著哭腔,更加傷心欲絕的想去娘那,死命的掙扎想擺脫打手的束縛。
「我叫你別跟來!你再跟來就不是我兒子!!」紅鴛淒厲的哭吼著,莫雙華也認命的不掙扎了,腳一軟便跪在地上,嘴中喃喃叫著娘。
紅鴛這次真的走了。
王媽媽掏出些碎銀丟在地上,一句可憐你的便跟著回青樓去,莫雙華恍惚的看著那些碎銀,似乎還能看見王媽媽竊笑的樣子。
打手鬆開莫雙華後也一個個離開了。
「打手走了,龜奴走了,壞胚子王媽媽走了,壞人都走了。可是……他們連娘也帶走了。」莫雙華喃喃自語著,也不知哭了多久,現下淚全乾了。
莫雙華知道,其實紅鴛根本沒打算要逃走,她真正算的,是讓他走。